薛姨妈的十二枝宫花,引起数百年的争论,关系到周瑞家的是否势利、林黛玉是否多心小性子、薛家是否重视贾家规矩,乃至黛玉在贾府处境如何。如果这数百年不休的争论被薛姨妈知道了,她老人家一定会悔不当初。如果有机会穿越,她一定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罢罢罢,这十二枝宫花就让它“白放着”变旧、发霉、烂掉,也不会送出去惹事了。
好,玩笑开过,书归正传。薛姨妈(题目中用“薛姨娘”,这个提法是错误的。宝玉叫过姨娘,宝钗也叫过姨娘,但从来没有贯以姓氏称为“薛姨娘”。贯以姓氏称“姨娘”,是对周、赵等侍妾的专用称呼)家商人出身,所以有一些新奇而没有太大价值的东西,虽然比不得凫靥裘珍贵,也是好玩有趣的。拿十二枝宫花送给亲戚,不是作为专门的礼物,而仅是随意的赠品。所以没有郑重其事地派人送,只是让贾家的下人、周瑞家的捎了去。
让人捎东西,该如何安排顺序?当然是先给对方家里人。论起来,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跟探春最近,而迎惜二春远了些。但三春住在一起,由王夫人统一照管,所以三春并提,非常自然。接下来才说到黛玉,是客居贾府的外人,但又享受着与贾府主人一样的待遇。如果只给三春,不给黛玉,未免失礼。可也没有先提黛玉、后说三春的道理。
至于王熙凤,本来跟薛姨妈关系最近,是有血缘的亲姑侄。(探春是姨甥,在古代社会姨甥要远于姑侄,不相信可以参看宝玉说的“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按照中国的传统礼仪,自己人、亲密的人、较近的亲戚,要往后面排,远亲才要格外尊重。所以王熙凤排在最后。
还有一点,旗人规矩,已婚的媳妇地位低于未婚的姑娘。这一点在《红楼梦》中也屡有表现:黛玉及三春坐着吃饭,李纨王熙凤站着伺候。从这点来说,王熙凤也排在最后。
既然排在最后,为什么给王熙凤的是四枝,别人只有两枝呢?这又跟王熙凤的地位有关。她是荣国府总管,执行总经理的角色,必要的人情往来一定不少。多给她一倍宫花,她可以有个周旋余地。就像邢夫人讨鸳鸯,王熙凤托词“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用亲戚送的礼物招待自己的婆婆;螃蟹宴后又要几个回家吃,同时送上“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这种人情事故、礼尚往来,是王熙凤的职责,而未嫁少女不需要的。所以有富余的情况下,多给王熙凤两枝。事实上,王熙凤的确把两枝宫花转送给了秦可卿。
红楼似海,相逢是缘。为免失联,请关注“老却英雄似等闲199”。
世家大族的规矩、体统其实都是笑话。当互相往来的双方有利益交换时,规矩就是恰当的行为准则。当双方完全不平等时,地位高的一方只会高高在上,那时哪里有什么礼仪、规矩。
薛姨妈作为皇商薛家的主妇,她的人生历练,要比王夫人这个豪门贵妇有过之无不及。薛姨妈要比王夫人,更懂得如何利用最小的资源办最大的事。
送宫花这一回,还可以读出很多不同的内容……
一.世家大族虚伪的规矩
送宫花这一回,周瑞家的这个仆妇开始走到了读者的面前。
周瑞家的,为什么要到薛姨妈的房里来呢?
因为王夫人在薛姨妈的房里,聊些家务人情。而周瑞家的是来回事的。
周瑞家的是来回什么事?
她是来回刘姥姥的事情。
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的祖上同王家联过宗,所以刘姥姥算是王夫人家的亲戚。
其实按照辈分刘姥姥和王夫人同辈,如果王夫人真的把王狗儿一家当成亲戚的话,那么王夫人根本没有拒绝见刘姥姥的理由。
可实际上呢?
王夫人根本没有把刘姥姥,这个打秋风的老太太放在心上。
如果王夫人真的不在家,或者是真的家务难缠,也是一个不见刘姥姥的理由。
可实际上呢?
在那个时间段王夫人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在和妹妹薛姨妈两个人闲聊天。
薛姨妈一家人居住在荣国府,王夫人和她聊天的日子多着呢!
可她就是不肯见刘姥姥这个穷亲戚一眼,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世家大族,礼仪、规矩都是最虚伪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在双方旗鼓相当之时才有的。
当双方地位相差悬殊时,谁还把礼仪、规矩放在心上。
王夫人只是把刘姥姥这个贫婆子,交给了王小辈王熙凤去应对。在她的眼里,用二十两银子,自己家一顿饭钱,把刘姥姥打发走了便可以了。
而刘姥姥这边呢?
更多地会领王熙凤的情,却不会感恩王夫人的意。所以说王夫人做人,真的比精明的薛姨妈差远了。
薛姨妈这个女人,就算只送个小玩意儿也要把利益发挥到最大……
二.送宫花,薛姨妈要把利益发挥到最大
千万不要小瞧这宫花,它是奢侈品一定价值不菲。
但就算是奢侈品,也不过就是玩意儿,薛姨妈真的用它给王夫人送礼做人情,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手的。
如果薛姨妈直接把宫花,送给荣国府的小辈会怎么样?
像王夫人这样的豪门贵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而薛姨妈这种商人家庭,惯于要把利益发挥到最大值,她做人情可不能白做。
所以薛姨妈送出这件礼品时,一定要掐准一个时间,她要当着王夫人的面送。
这样人情就是做给王夫人的。
薛姨妈会把这件事情,看成是对荣国府一次的人情往来。
这种人情往来做就要做得漂亮,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她送了礼物。
所以薛姨妈没有选择让香菱或莺儿去送,因为那样就成了宝钗与小女孩之间的互赠礼物,在她的眼里就吃亏了。
薛姨妈也没有选择让她的丫鬟同喜、同贵去送,因为这两个丫头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上都不足。
而周瑞家的不一样,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 在荣国府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有体面的管事婆子。
她去送宫花目标大;有她在荣国府张扬一圈儿,所有人都会知道薛姨妈送了礼物给姑娘们。
这样薛姨妈又送了荣国府人情,又在姑娘们的面前展现出自己是一个和蔼长辈的形象,这一手算盘打的极精。
三.薛姨妈对宫花的安排
薛姨妈在王夫人是面前送宫花,作为妹妹她要站在王夫人的角度去考虑送宫花的顺序:
薛姨妈道:“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支。你今儿来得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①既然是站在王夫人的角度,那么薛姨妈考虑到的首先必然是王夫人的女儿。
贾探春是王夫人的庶女,薛姨妈送东西给她,才是真正地给王夫人做人情。
薛姨妈这么做,可以衬托出王夫人这个嫡母的慈爱。因为只有王夫人重视探春,她的妹妹薛姨妈才会给探春礼物。
当然礼物不能只送给探春一个人,荣国府还有两位姑娘,必然要一起送。她们本就住在一起,如果分开送毫无道理。
薛姨妈送礼物给迎春,迎春的后面站着她的嫡母邢夫人;
薛姨妈送礼物给惜春,惜春的后面站着她嫂子尤氏。
邢夫人和尤氏可都是诰命夫人,值得薛姨妈去重视并同她们往来。
②到了黛玉这儿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冠冕堂皇地说,薛姨妈送礼物,先送主人家的姑娘,然后再送给林黛玉,真的毫无让人挑理的理由。
但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林黛玉的身上真的没有值得让薛姨妈去周全的地方。
在她的身上没有利益可以对薛家进行交换,所以薛姨妈送给黛玉这份礼物,只是如果不给黛玉会让贾母挑出理来,才顺便送给她一份。
如果是贾敏带着黛玉住在荣国府小住,那么送礼的顺序马上会发生改变。
薛姨妈会安排两个人,把礼物分成两份,一份送给贾府的三位姑娘,另一份送给林黛玉,这两份礼物同时送,就谁也挑不出理了。
只可惜寄居在了荣国府的林黛玉,根本不值得长辈为她花这么大的心思。
其实林黛玉的想法,根本不会在薛姨妈的考虑之中。薛姨妈真正重视的,只会是王夫人的想法。
③中国人送礼讲究以客为尊,可林黛玉是荣国府的客人,薛姨妈也是荣国府的客人,而薛姨妈又是长辈,薛姨妈没有必要把黛玉当成是自己的客人。
在薛姨妈的眼里,林黛玉是姐夫的外甥女,她并不差一份礼物,所以送礼物的时候就带了林黛玉一份。
姐夫的外甥女,要比姐姐的庶女探春,同自己的关系远很多。
所以很自然地,在送礼的过程中就把林黛玉放到了后面。
这样的结果,林黛玉必须接受。
因为她,本来就算不得薛姨妈的什么正经亲戚!
④其实薛姨妈考虑相对周到,因为按照她吩咐的顺序,林黛玉并不是最后得到礼物的那个姑娘。
最后一个得到宫花的,应该是王熙凤。
王熙凤已婚,早就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奶奶,她根本不会同小姑子们去争这些小玩意儿。
而且她是薛姨妈的亲侄女,她们之间有着实在的血缘关系,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相互挑理。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林黛玉根本没有任何交换的价值,所以在面对她时很多人根本不会把礼仪、规矩放在心上。
如果王夫人真的在乎规矩,那么与她同辈的刘姥姥来访,至少应该亲自接见。可惜没有。
而林黛玉呢也是一样,在她的身上没有别人值得重视的东西。所以所有的规矩都形同虚设。
比如周瑞家的,就敢完全不把主人薛姨妈的吩咐放在眼里。她就敢最后一个把礼物送给黛玉,如果贾敏还活着,她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