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判词: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需要退步抽身早!
贾元春出生在“大年初一”,又是“嫡出”,果然应了民间的“富贵”之说。
这个全书中仅正面出场一次的人物,贾府众人却无不感到她的存在,她传出的谕旨,送出的灯谜,派给每人的端午礼品,以及她的病情……她的一举一动,一进一退,编织起贾府的阴晴圆缺,更是“擘画”着贾府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她就是贾府的那根“定海神针”。
一次省亲,把百年贾府的赫赫扬扬推上云霄,留下大观园这个辉煌战果。然而,辉煌是贾府的,元春似乎什么也没有。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面对娘亲姊妹,“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她哭着“控诉”那“终无意趣”的“不得见人的去处”。
果然,省亲之后,她与亲人,就
像浩瀚天宇里的参星和商星,各自沿着不同的轨道运行,此出彼入,难再相见。
元春的入宫固然承载了贾家的命运,其实她还另有“重任”:主导宝黛钗之恋。宝玉跟元春长大,“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元妃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最后宝玉失玉昏厥之时,送玉的和尚又是“奉元妃娘娘旨意”,用一面小镜子救回宝玉。
最令人动容的,省亲时元春把弟弟揽在怀里,抚着他的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这个场面,着实令人心酸。元春入宫时宝玉还是个幼稚孩童,如今的英俊挺拔,气宇轩昂,其间溜走了多少人间岁月!人生聚散不定,暂聚忽别,却又世事渺茫,况味无限。一入皇门深似海。忽一回首,顿觉弟弟到了婚配年龄,元春必知宝玉婚姻之于贾府的意义。省亲时她的目光在黛钗身上巡睃,“姣花软玉一般”的两个表妹,“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瞬间就有了判定——如果在贾府给元春找一个知己,无疑就是宝钗了。
很多时候,人群中的同类只需一眼。省亲那次,短短的相见,元春已然明白——宝钗就像那个曾经的元春,端庄聪慧,知书明礼,一个自然生成的“镜像”,不用临水,她也明白她俩似一枝并蒂莲。如果机缘恰合,宝钗入宫,就是第二个元春。
宝钗的“好”,只有元春看得仔细,进宫无望时,陪伴宝玉一生,也是不错的选择。一个姨表妹,一个姑表妹,由她赏赐的端午节礼,几乎等同于变相“颁旨”,大有越过贾母王夫人直接“钦定”的节奏,这怎能不让贾府众人包括老太太、太太“浮想联翩”呢?
初读《红楼梦》的时候,我们经常把目光锁定宝黛钗,如今方晓,元春才是宝黛钗等在“台上”的“后勤”保障。这一点,从第53回黑山庄的庄头乌进孝到宁国府进献年租可窥一二。皆因这些烟火经济比不得宝黛钗三人来得浪漫吸睛,故青年时代读《红楼梦》时总是将这一段匆匆翻过,甚至不知所云。经历了时光的五味杂陈,才明白,是元春保障了大观园一众儿女的“风花雪月”。
君不见,贾珍埋怨乌进孝“交得少”,并告诉他,荣宁两府如今日子都不好过,“荣国府的日子尤其拮据”……乌进孝首当其冲地就“搬”出了元春:“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有不赏的!”
贾珍贾蓉就笑话他“山坳海沿子上的人”见识短浅,“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接着,口吻就有点抱怨,“这二年,哪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
是的,如果我们是乌进孝,只怕想法跟他一样——出了个贵妃娘娘,贾府还缺钱吗?
贾府最大的花费还是为迎接省亲建造的大观园,这座东西三里半的园子用银子堆出来,去江南聘请教习、采买戏子、置办乐器行头和花烛彩灯、帘栊帐幔这些杂项,贾府就准备了五万两。贾府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也禁不得这么花钱……幸亏,没有第二次省亲,真如贾蓉所说——“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净穷了。”
贾元春被封为贵妃,贾家赔进这么多钱,可是贾府之人听到贾元春被封为贵妃的消息,并未愁眉苦脸,而是“洋洋喜气盈腮”,“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他们都不是秦可卿,何曾看到“三春去后诸芳尽”?
贾府经济拮据只是一方面,政治上的捉襟见肘才真正窘迫。“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光阴,贾府后人有几个记得祖宗创业的艰辛?元春在宫里的地位,类似于她父亲的妾周姨娘。
青春不再,无儿无女,眼看着别人张扬,自己只能寂寂度日。姨娘在贾府的地位卑微,仍有袭人那样的女孩子费尽心机要做姨娘。贾元春亦然,只要她在宫里,贾府就可保暂时的平安,咬紧牙关也要挺住。
然而,入宫这么辉煌的事又是一把双刃剑。表面风光,光耀门楣,但又刀光剑影,你死我活,胜利的一方控制国家的政治、经济命脉,权倾天下;失败的一方全家抄斩,宗族诛灭。
元春虽是红楼女儿,但在曹公心目中,“女儿”似乎代表着特定的精神含义,比如书中对贾宝玉、林黛玉、柳湘莲、蒋玉菡等人率真之情的赞许激赏。可是负有重大使命的元春呢,她可以谈“情”么?那宫闱奸恶、人命危浅的现实,她岂能“率”得起来?
元春以她的深宫孤寂为风雨飘摇的贾府换来最后的辉煌。20年如黄粱一梦,梦醒处,贫富荣枯,载沉载浮,明日隔山丘,世事两茫茫……
《红楼梦》第18回名为“林黛玉误剪香囊袋,贾元春归省庆元宵”,这两日恰逢元宵节,答个题应应景。以下几处预言伏笔细思极恐:
林黛玉预言自己的结局。仔细翻阅原著,此时宝玉刚被贾政一阵夸,高兴地跑到贾母院里来找林黛玉显摆,身上的荷包扇坠什么的全赏给小厮。
林黛玉跑过来看自己送的荷包也没了,赌气回房去把做了一半的香袋给剪了,宝玉这才掏出自己藏起来的荷包,看黛玉低头不说话便使性子丢在她怀里。林黛玉又动手剪又一阵哭,贾宝玉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痴痴缠缠。
这里黛玉说了一句话,在莽莽看来是整本书的伏笔:
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
这句话完完全全应验了,单看书中前80回贾宝玉无数次先将林黛玉气哭,然后口花花几句“好妹妹”、“你该知道我的心”去哄她回心转意。
林黛玉呆在贾府的日子里,从第一天开始贾宝玉胡乱摔玉把她吓哭,“风霜刀剑严相逼”后泪尽而亡,可不就应了一辈子不得安生,最终离了么?
黛玉的病久久不见好,就是贾宝玉闹的。仗着贾母的宠爱,随时随地都在闹,黛玉生病了也去闹,没有半点尊重,随意出入闺房。要是林黛玉真是心胸狭隘,刻薄小性子,下人们的口水早就将她淹死了。
书中从来不去描述贾宝玉闹过自己亲姐妹,闹过薛宝钗,不就是仗着林黛玉孤苦无依好欺负吗?包藏祸心的“好”。
妙玉和黛玉极其相似的身世王夫人安排采买戏子尼姑,妙玉在林之孝的话中出场了,提到她师傅的临终遗言:
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
这句话似乎预示着妙玉的结局,妙玉原本要扶灵回乡,被她师傅阻止了。概因她父母双亡,遁入空门,一介孤女远在苏州的家乡也没无人照拂。
这身世背景跟林黛玉何其相似,从前贾母一句“接了他来”将林黛玉陷入贾府,现在王夫人一句“何不接了他来”,将妙玉也带进贾府的沟里。
妙玉自小体弱多病,所以遁入空门带发修行;林黛玉何尝不是先天不足,差点被赖头和尚带走了?同是苏州人氏,同样读书官宦人家,妙玉和黛玉家中会否早有牵连?
妙玉的师傅又是谁?竟然精通先天神数,肯定算到了贾府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场景,算到妙玉深陷污泥的结果?那么书中的言外之意这位师傅究竟是幕后推手还是推动劫数?
贾元春归省时间和离家时间因为贵妃回娘家,整个贾府忙活整个春节都没过好,到了正月十四晚上,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凌晨三点(五鼓)就起来梳妆打扮,约五点站在荣府大门外等候。
等到头昏眼花,饥肠辘辘,才见到太监来传旨说省亲时间在晚上戌时,也就是七点钟动身前来。古代出嫁女回娘家,通常是早早就出门,而贾元春省亲是在夜晚,日薄西山昏昏沉沉,绝不是好的征兆。
这是贾府鲜花着锦背后的预兆,表面上看是荣宠之极,实则前途黑暗,与光明未来背道而驰。
表面上皇恩浩荡,让贾元春在家待过夜直到凌晨1点45分请驾回銮,再多说两句话,也就是凌晨两点离开,前后不到七个小时,还是在深夜。
实际上为贾元春回娘家的7小时,贾府前后花了数百万两银子大兴土木打造“金门玉户神仙府”,看似备有面子,实则狠狠地打了皇帝的脸面,没落贵族竟如此豪富奢靡。连贾元春都隐隐担心了贾府未来,再三告诫“以后不可如此奢华靡费”。
接着说这个离开时间,丑正四更天。
这个时辰书中多次出现,譬如:秦可卿死时给王熙凤托梦,三鼓以后的四更天(凌晨一点到三点),那时秦可卿说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就是贵妃省亲的大事。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正月十五月满,过后危机接踵而来,元春省亲可谓是整部书的第一次巨大转折。
书中52-54回过过完整的元宵节,王熙凤彩衣娱亲,散场之时说了句:
“外头已经四更了,依我看,老祖宗也乏了,我们就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
这个比喻十分深刻,用聋子指代贾府众人正贴切,贾府中人光看见表面的风光,时刻依仗贵妃的名头为非作歹,贾元春在宫中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压根不知道,可不就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聋子嘛!
而炮仗正是贾元春从前的预警,省亲过后从宫里递出来灯谜让贾政猜着了,炮仗、爆竹“砰”的一声响,四分五裂化为灰烬,说的就是贾家的下场,可惜掌权人看不清,看得清的身处闺阁无力回天。
元春死后贾家被抄,树倒猢狲散,可不就是“散了”?
红楼女子诗词中展现出来的个性同样预示着结局迎春写《旷世怡情》,坦言自己害羞不会写诗,是奉召才写的,规规矩矩对仗工整,看不出什么深意,只是发表下感慨而已。迎春的木讷以及听命行事的软弱性格,造成她后来的悲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敢再回门时哭诉,到底没敢反抗。
探春写《万象争辉》,选这个匾额就透着股不甘认输的劲,夸奖大观园气势恢宏,言语难以形容的漂亮,万物都在闪闪发光。发光的何止是园子,自己也是其中一位。
惜春写《文章造化》,她的诗就像她的画,将大观园中的景致描绘一遍,就像写意的水墨画。
李纨写《文采风流》,这首大概是她最外放的一首诗,盛赞元春是瑶台下凡的神仙游赏人间。平日里的李纨含蓄内敛,守着贾兰过日子,轻易不跟任何人起争执,这时候也不免表现一番,希望能得到元春稍许关注,也算是为儿子争取。
薛宝钗写《凝晖钟瑞》,全诗都在赞美元春身居高位还愿意回家探望的孝顺,看似不争不抢不慌不忙,没有丝毫提到自己,这就是宝钗的高明的地方,处事圆滑,身为配角时甘当隐形人,却不会被忽略,后来得到跟宝玉同样的赏赐。
林黛玉写《世外仙源》,写天上的风景非凡俗之物,没有卑微地随大流去赞美元春,孤高傲骨不折腰,个性如此,无论形势、环境如何改变。不要忘了,这时候林黛玉已经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或许对贾母还心存些许希望,她依旧活得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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