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99年,希腊,雅典。
一个叫苏格拉底的人被法庭宣判了死刑。他接过鸩酒,一饮而尽,慷慨赴死。
苏格拉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为什么必须死,他有没有可能不去死?
这桩千古奇案,至今悬而未决……
一切,都要从一场电影说起
公元前423年,恶搞之王、大导演阿里斯托芬上演了一部大片:《云》。
片中,主角苏格拉底到处转悠,怼天怼地。
看看剧本编的,咱们只能:大写的服。
苏格拉底:宙斯?什么宙斯?瞎扯淡。根本就没有宙斯。
斯特瑞西德:没有宙斯?那谁让下的雨?
苏格拉底:毫无疑问,当然是云。每次你看不到云的时候,你看到雨了吗?你的宙斯如果存在,那没有云时,让他从空荡荡的天空中来下雨啊!
看着影院内的观众笑的前俯后仰,阿导内心满满的自信:又一个票房纪录诞生了。没想到,这场恶搞剧竟然引发了一场血案。
画风突变,雅典人把苏格拉底告上法庭
“广电总局怎么搞的,这种NC-17级的片子,竟然面向公众放映?孩子们一天都在嚷嚷云雨苏格拉底是怎么死的,成何体统?”“看这电影海报,简直是伤风败俗!”
“岂止是伤风败俗呀,他连众神之王宙斯都不信,这可是要,祸国殃民呀!”
随着议论越来越多,雅典人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把苏格拉底告上法庭!
每天刷着各种评论,苏格拉底的好友苏格拉底是怎么死的,大祭司欧绪弗洛相当打抱不平。
苏格拉底却不以为然。他给欧绪弗洛发私信说:“我理解他们对这事儿很生气。因为无论任何时候,他们在我面前谈论那些关于神的故事时,我都忍不住生气。不过这事儿你得帮我到底,最好的办法就是收我为徒弟。有了虔诚著称的大祭司老师的庇护,冒犯神灵这个罪名我应该可以洗白啦。
”什么?!老师虔诚,学生就没品质问题了?您可真会抖机灵。
苏格拉底坚定地回复说:“是的,他们就看人。一个没问题的人,会收一个有问题的人当徒弟吗?”
为什么苏格拉底能得到欧绪弗洛的帮助?原来,欧绪弗洛刚刚欠下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子告父罪,忠孝两难
那天,苏格拉底跑去雅典法院看自己的指控书,欧绪弗洛跑去控告自己的亲爹杀了人。两个人就在法院门口撞见了。
爱管闲事的苏格拉底一下产生了兴趣,把自己被人告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抓着欧绪弗洛要来聊(怼)一聊(怼)。
说起来,欧爹杀人这事,还真是够离奇的。
欧爹的一名家仆,酒喝多了和另一家仆打架,把人家打死了。欧爹为了避免他继续发酒疯,就把人给绑起来,嘴巴也堵了,投到沟里,然后派人到城中寻问该如何处理这个杀人犯。
然而,就在欧爹等消息时,人在沟里死了。
因此,虔诚的大祭司欧绪弗洛,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控告亲爹犯下了谋杀罪。
苏格拉底听完,就跳起来了。你你你,这样子就要告谋杀?谋杀不是应该有预谋、有恶意的杀人行为吗,你老爹真的是要谋杀这个奴隶吗?他看起来更像是意外死在沟里嘛!好了不说这个,不管人家是不是你爹,你先确定一下,你自己告人这事儿正当吗!你不怕惹怒神嘛!
欧绪弗洛回答说,我十分确定我正在做正当和神圣的事!
苏格拉底:好,那你给我分享下,什么叫正当和神圣。
欧绪弗洛说,就是神所喜欢的事。
苏格拉底:神话里诸神的意见都不统一,你怎么保证每个神都喜欢你干的这事?
欧绪弗洛赶紧说,神圣是诸神都喜欢的事。苏格拉底一口就喷出了经典语录:
“神圣是因为诸神喜欢它而神圣,还是诸神喜欢它是因为它神圣?”
这个问题把欧绪弗洛当场搞懵了。
苏格拉底指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尽管诸神认同神圣的行为,但神圣是一回事,诸神是另一回事。
换句话说,欧绪弗洛,就算你不指控你的亲爹,也并不意味着你冒犯了神,因为关于这个行为神不神圣,你还没有准确的定义,那你怎么知道神喜不喜欢你的行为呢?
神圣的存在并不依赖于诸神。作为大名鼎鼎的祭司,欧绪弗洛对苏格拉底的说法,既难理解,又无法反驳。
苏格拉底的审判和申辩
雅典人委托了公诉人美勒托,向苏格拉底正式提出指控。针对这些指控,苏格拉底一一提出了申辩。
发生在2419年前的大审判,引发了大量的思考,也成就了柏拉图、色诺芬等诸多哲学家……
别贬低知识
就凭一部电影,观众竟然假戏真做,对现实中的人发起指控,苏格拉底直接表示不服。
首先,别对那个电影中的“我”,在剧中发表的各种“无稽之谈”随便发表评论。我的意思是,不要贬低这些知识,除非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其次,这些知识跟我没关系。你们谁在现实中听我说过这些话?和我讨论过这些问题?剧本演的我,流言传的我,根本就不是真的。事实上这些指控没一项是真的。
最后,说我教育众人并且还靠这个收费,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很无知
雅典人说,行,是有一小部分人被电影误导了,但那个德尔斐神喻是怎么回事?你的朋友凯勒丰跑去问阿波罗的祭司,谁是雅典最有智慧的人。祭司说,是“苏格拉底”。要不是这个神喻,这个电影的影响会这么大?
苏格拉底说:你们知道凯勒丰问的啥问题?他跑去问人家女祭司,“雅典有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人家说:“没有”。这个回答怎么就变成了神说我是最有智慧的人了?我不知道你们因此来攻击的名誉有啥意思。我们听到神喻之后,首先要想:神的意思是什么?神为什么不直接说“苏格拉底是最有智慧的人?”我很清楚我自己根本就没有智慧。那么神到底是啥意思呢?神肯定不会说谎。有一段时间,我也为这个预言感到难以释怀。于是我开始到处去验证真相,看我到底是不是“最有智慧的人”。
“我彻底省察了许多人……在和他们的交谈中,我形成了这样的印象:在很多人(特别是他自己眼里),他显得很有智慧,但实际情况则不然。于是,我开始试图向他指出,他只不过是自以为有智慧,其实则不然。结果,我的努力遭到了他和在场的许多人的怨恨。走开后,我意识到,嗯,我比这个人更有智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我却知道自己不知道。”“神喻的意思是,真正的智慧属于神,人的智慧很少或者毫无价值。在我看来,他不是在说我,而只是以我的名字举了个例子。他是在说,在人类之中智慧实在算不上什么,谁明白这点,谁就最有智慧,比如苏格拉底。”
神圣的指引
美勒托说,苏格拉底,你自称有神圣指引,你是准备在雅典引入宗教改革吗?
苏格拉底回答道:
“我到处给人私人建议,解决人们的私人事务,并且大体上没有冒险公开向你们发表演说和给出城邦事务方面的建议。我听从自己的声音——它是神圣和超自然的——从我的孩童时代,这种声音就来指导我了。每次那些公共事务的机会来临时,这种声音就劝我放弃,正是它阻止我参与政治生活。”
哲学家色诺芬问:苏格拉底,那个神圣的声音是什么?你是预言家吗?是否可以根据你听到的神圣声音对世人做出劝告?
苏格拉底说:不,它只是阻止我做某事,而不是告诉我如何做某事。所以,我没有打算在雅典搞什么宗教改革。
对我的审判不必要也不公正
针对美勒托指控的三项罪名,腐蚀青年、崇拜新神和不敬城邦诸神,苏格拉底对前两项罪名进行了反驳。
没有任何人愿意彼此伤害。难道我会笨到不知道我正在伤害别人吗?我也没有任何动机这样做。美勒托,对于这项指控,我想你自己也不相信,我想,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相信。所以,要么我并没有这样恶劣的影响,要么我无心地产生了如此恶劣的影响。如果是我的无心,对待这种无心的不端行为,正确程序不是把犯事者传记到法庭上来,而是私下告诫他一番。如果有人对我说过,我肯定就会停止做这种无心的事。可是,你一直在刻意回避我,不与我交流,也不给我指出,现在却直接把我告到法庭。法庭是惩罚人的地方,不是来开导人的地方。无论是哪种情况,对我的审判都是不必要且不公正的。
针对“不崇拜雅典诸神”的指控,苏格拉底在法庭上说自己不太清楚这项指控的意思,请美勒托澄清一下。美勒托说,这项指控意为苏格拉底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也就是说,苏格拉底不相信任何神灵。
苏格拉底指出:倘若这是该指控的意旨,那么美勒托的讼词实在是自相矛盾的!因为我所受的指控有:崇拜新神和不崇拜城邦诸神。而无神论者,是不崇拜任何神灵的。
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
苏格拉底并未针对第三项指控“不敬城邦诸神”进行申辩,相反,他发出了坚定的声音:只要有一息尚存且力所能及,我决不会放弃从事哲学活动。因为这是对神的违背,这就是我不能‘少管闲事’的原因。
“先生们,我远非为自己申诉,我实实在在是为你们申诉,以免你们因判我死刑而误用了神的恩赐。“
”如果你们对我施以死刑,你们将难以找到代替我的人。神特意派我来到这里,似乎正是为了让我执行牛虻的职责,不停地到这到那,四处唤醒、劝告和责备你们每个人。”
“像我这样的人,你们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不要让每日虚度,要每天讨论善和其他问题,要省察自己和他人,这实在是人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
陪审团裁决了苏格拉底的死刑
与任何政治倾向性无关,经过500人陪审团的讨论——全是雅典的公民,最终以280票,裁决了苏格拉底的死刑。
但对于重罪,苏格拉底还是可以免去一死,比如说,他可以提议被罚款,或者被流放。
然而苏格拉底提议的处罚是什么呢?他认为他是神给雅典的恩赐,城邦应该免费给他提供食宿而不是流放!
其次苏格拉底也承认,如果有钱的话,他是愿意支付罚款的,并且拿出了他能付得起的一切:一个银币,罚金是30个银币。
尽管现场的几个朋友自愿拿出钱给苏格拉底,但陪审团宁可判决他死刑,也不愿意接受苏格拉底罚款的建议。雅典人害怕青年明白一个真相:人类是无知的,真正的智慧仅仅属于神。
苏格拉底的遗言
你们判处我死刑,以为这样就可以使自己的行为逃避批评。
可是,我说,结果恰恰适得其反。
你们会有更多的批评者,他们更年轻,会更苛刻、更使你们更恼怒。
你们以为藉着死刑能禁止对你们错误生活方式的指责,但却想错了。
这种逃避的方法既不可能,也不体面。
最好的、最清醒的方法不是禁人之口,而是自己尽可能地把人做好。
这就是我对判我死刑者最后想说的话。
死亡指向永恒
苏格拉底并没有死于政治,他是真真实实地死于与他同等地位的人民的审判。片刻的生命的结束,指向了永恒的死亡。
每次重读苏格拉底的故事,我都读到了真正的悲伤,也得到了新的启发。
他留给后世的,不是一个人的“个体形象”,而是批判思考的方法。他选择死亡,因为他相信他的思想将在少数人那里得到永生。
这种方法不是带给我们自由,而是约束我们自由的行为,让我们努力去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