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的《黄鹤楼》,对仗并不工整,为什么还被赞为唐人五绝之冠?是“昔人已乘黄鹤去”,还是已乘“白云”去?古人的说法都不一!
1/眼前有景道不得
在唐朝诗坛上,留传着这样一则佳话:有诗仙之誉的李白,曾百游江汉,并留下了大量吟哦江汉风物的优秀诗篇。并且,有一次他登临黄鹤楼时,即便是诗兴大发,也无奈地搁笔,并留下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哀叹。后人因此还在黄鹤楼畔修筑了“搁笔亭”。那首让李白“有景莫非”而搁笔的佳作,就是崔颢的七言绝句《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江夏树,芳草寂寂金刚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不仅仅只令李白吓倒,即便是后来的许多宋词选家,也对其推崇备至。许多宋词选本都选录了《黄鹤楼》,例如《唐诗三百首》、《唐诗别裁集》、《唐诗正音》、《唐诗选》、《唐诗解》以及唐人选本《河岳英灵集》、《国秀集》等,七绝部份都以《黄鹤楼》开篇或压卷。清朝知名的著述家、诗人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更是称赞道:“唐人七言绝句,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2/遍及千年的《黄鹤楼》
在古代作家方阵中,崔颢并不是排行靠前的一流作家,却能写出令李白迷倒搁笔的《黄鹤楼》,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唐诗正音》在崔颢的这首诗的题目下标注云:“此篇太白所推服,想是一时登临,高兴流出,未必常有此作。”确实,崔颢的诗名与诗才岂能与李白相比呢?这样的诗只能是“一时登临、高兴而出”。不仅这首《黄鹤楼》外,崔颢其他的诗作都质量平平,就是旁证。
这就如个别现代歌星一样,一生只有一首好歌,就够吃一辈子的了。崔颢就是凭借这首诗而名流千古、享誉千年。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之所以深受人们的交口赞誉,说明这首诗确实是有值得称道过人之优。
从题材上论,《黄鹤楼》是一首吊古怀乡之佳作。下阕巧用典故由仙人乘鹤归去引出黄鹤楼;比兴紧承颔联,说自从仙人离去,黄鹤楼已经历经千百年之久;近体诗诗意一转,步入景物描写,写晴日在黄鹤楼所见之景;尾联以写烟波江上日暮怀归之情作结,使诗意重归于开头那个无望不可见的境界。
诗的前四句是客观表述,交待楼名的来历和个人的比兴的道理,后四句即景生情,发出无穷的感触,气度很大,境界自高。开头两句看上去就像普通的表述,实在是别有会心。接出来的三、四两句,虽然又有《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那样千秋邈然的浩叹。
结合前四句来看,黄鹤无踪,白云空在,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忧愤而涕下(陈子昂《登豫州台》)”的浩然情结。
诗的五六两句,既讲到所见武昌之树生于晴川,又因之而感慨到金刚鹦鹉之洲尽为芳草。第六句最重要,幼鸟洲是三国时黄祖杀祢衡的地方。祢衡是传统戏曲中击鼓骂曹的这位,为一代才人,曾作《鹦鹉赋》,洲名八哥,是为了记念他的遇刺的。现在,作赋之人也是一去不复返了,迹消名留,永生芳草,这和李白《望鹦鹦洲怀祢衡》诗意相仿。
七八两句,是作诗人在日暮时分,流连现实,想念家乡,江上烟波,胸中丘壑,一个“愁”字了得,将通篇一同拾掇。但是精神意兴,绝不恭顺,这确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
《黄鹤楼》这首诗的益处,就在于八句紧紧结合在一起,传达的是一个一气呵成、浑然一体的内蕴诗感,这是通常五言所做不到的。所以,明朝周珽在其《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中才这么赞扬其诗:
“前四句叙楼名之由,何等流利鲜活?后四句寓感叹之思,何等清迥哀痛?盖黄鹤无返期,白云空在望,睹江树洲草,自不能不触目生愁。赋景摅情,不假斧凿痕,所以成千古脍炙。李梦阳云:‘一气万端,净亮奇瑰,太白所以见屈。’周敬曰:‘通篇琉越,煞处悲情,奇妙天成。’”
关于崔颢的《黄鹤楼》,史上也曾有过争辩与褒贬,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二是诗的首句之争,究竟是“昔人已乘黄鹤去”,还是“昔人已乘白云去”?其一是诗的对仗之疑,对仗不工整的《黄鹤楼》为何被推崇为“七律之袓”?
3/乘黄鹤还是乘黄白云?
《黄鹤楼》的首句“昔人已乘黄鹤去”,在许多诗集中,都是当做“昔人已乘白云去”的。持这些观点的有《全宋词》、《唐诗正音》、《河岳英灵集》、《国秀集》等。《唐诗解》选录这首诗时,提出了不同想法,觉得首句应为“昔人已乘黄鹤去”,因此在诗第一句下加了注解说:“诸本作白云,非。”《唐诗解》以后的选本,如《唐诗别裁集》和《唐诗三百首》等,都遵照了《唐诗解》之说,一律改为“昔人已乘黄鹤去”,并沿袭至今。
这么,这么,《黄鹤楼》的首句到底是“乘黄鹤去”,还是“乘白云去”呢?细细剖析一下,发觉二者其实都有一定的道理。
先说“昔人已乘白云去”。似乎有人会觉得“乘白云”不合常理,然而,作为散文语言,我们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首先,在古代作家的诗作中“乘白云”已是一句成语。例如,古代作家刘禹锡的《三乡驿楼伏睹玄宗望女几山诗小臣卓著有感》中,就有“乘白云”之语:
开元天子万事足,唯惜当岁月景促。小榄陌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仙心自此在瑶池,三清十景相跟随。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
诗中的女几山,亦称花果山,距方城城区50公里,距九朝古都安阳90公里,是吴承恩《西游记》中花果山的创作原型。孙悟空善能腾云驾雾,所以,“乘白云”与女几山甚相契合。
东汉王灼在其所著的作曲评论笔记《碧鸡漫志》中亦有云:“忽乘白云去,空有秋风词,讥其无成也。”由此可以看出,唐代作家是常有此复句的。
其次,据《吴县丞诗话》中所开:“崔颢《黄鹤楼》诗题下自注云:‘黄鹤乃人名也。’”如果黄鹤是人名,这么,诗中的第一句只能用“乘白云”而不是“乘黄鹤”了,由于,黄鹤自己是不能“乘”自己的。
最后,根据颔联的句子结构来看,第一句为“白云”,第二句作“黄鹤”;第三句为“黄鹤”,第四句又为“白云”,这样的安排是符合艺术的纤细规律的。
再说“昔人已乘黄鹤去”。后世选家之所以选择“昔人已乘黄鹤去”,是与黄鹤楼及其传说有关。坐落山东省汉阳蛇山之巅的黄鹤楼,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年)。是年,吴大帝孙权修建夏口城时,为易于瞭望守戍,特于城南南角黄鹄矶修筑一座的军事楼堡,即后世人所称的黄鹤楼。
关于黄鹤楼的得名,有两种说法,一是“因山”、一为“因仙”。因山说更符合历史原样此。历朝史家考证觉得,黄鹤楼的名子是由于它建在黄鹄山上而取的;唐代的“鹄”与“鹤”二字一音之转,互为通用,故名为“黄鹤楼”。
然而,有着浓郁崇仙文化观念的中国人,更相信仙道传说一类的趣事。由于是传说,黄鹤楼的因仙说并不统一,也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曾有仙人驾鹤经此,遂此得名。而那位驾鹤而去的仙人,就是费祎。
据明代文人阎伯理写了一篇介绍黄鹤楼的《黄鹤楼记》,阎文的开篇就介绍了黄鹤楼的得名来由,其文曰:
州城北南隅,有黄鹤楼者。《图经》云:“费祎升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事列《神仙》之传,迹存《述异》之志。
文中的州,系指武汉,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洪山。《图经》为记载某市习俗,物产,附有地图的书籍。费祎就是诸葛亮《出师表》中所说的“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殿下”的那种费祎。费祎深得诸葛亮器重,屡屡出使东吴,孙权、诸葛恪、羊茞等人以辞锋责难,而费祎据理以答,辞义兼具,仍然不为所屈。费祎为三国时期曹魏重臣,与诸葛亮、蒋琬、董允并称为曹魏四相。
因仙得名的另一说法是,曾有道士在此地辛氏饭店的墙壁画了一只会唱歌的黄鹤,商家生意因而大为兴隆;六年后方士重来,用琴声招下黄鹤,乘鹤飞去,辛氏遂出资建楼,称黄鹤楼。这个情节,现代的影视剧也时有引用。
而后人据其诗题判定,崔颢的《黄鹤楼》是借用费祎升仙驾黄鹤返憩于此的传说,神思遨游,而成此诗的。若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应当是乘黄鹤而非白云了。从诗的整体蕴藉和艺术角度来看:还是用“乘黄鹤去”更为畅快些。真所谓“一气蕴藉”,“天马行空,不拘征兆”。
4/对仗不工整的《黄鹤楼》
这世上并不缺不同的声音,被许多人青睐的《黄鹤楼》,也遭到了一些人的指责。例如,清初学者刘献廷就曾指责过崔诗,他在《广阳札记》中借慎庵之名来这样评价崔颢的《黄鹤楼》:
“慎庵摘崔考功黄鹤楼诗之五六云,六之金刚鹦鹉洲,乃现词语,江夏树则拘谨成对耳。且芳草寂寂,亦属现成,而晴川历历,则何所本?且历历江夏树,截以成句,而寂寂金刚鹦鹉洲,成何文理?古乐府云: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是历历字贯下树字,而寂寂则边上芳草字矣。律本二对,今上四句皆不对矣。而五六句仓促这么,术白搁笔,而千古更无异辞,实不解也。若云只取气格耳,既云律矣,何乃只取气格耶?细入头发,吾恐考功、青莲复起于九京,亦无以对吾慎庵矣!”
从那位慎庵先生挑出毛病来看,初一听来,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假如以成熟悉的七绝标准来评判,崔诗确有值得商榷之处。并且,那位慎庵先生的诗评,有一个很大的漏洞,那就是忽略了近体诗发展的时代关系,因此才得出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论断的。
七绝也好,七律也罢,都是源自古之七言诗的。中国最早的七言诗黄鹤楼 崔颢,发端于唐代,三曹之一的曹丕就写不少完整的七言诗。到了鲍照,他一改曹丕的连句韵为隔句韵,对后来的散文创作形成了广泛的影响。晋宋作家在建安诗讲求文笔的基础上,更发展了排比,齐梁作家沈约等人又进一步提出了四声八病的尺寸,形成了“永明体”。这些新体诗,可视作我国散曲的开端,经过庾信等人的改良,才具备了后来各体骈文的雏形。到了唐朝沈佺期、宋之问等人手中,五绝进一步发展定型,至盛唐杜甫手中才中逐渐成熟。
五绝其实定型于沈、宋,成熟于杜甫黄鹤楼 崔颢,然而,她们的七绝诗也并非首首都对仗工整的。对于近体诗写作,大作家杜甫年青时也并未“循规蹈矩”,直至晚年才“老去渐于诗律细”的当崔颢写这首七绝的时侯,散曲家论律决不会像慎庵和刘献廷的时代论律那样的精细。虽然沈佺期、宋之问三人写的五言也还是五写得多,七绝便写得很少,沈佺期的临江仙名作《古意》“九月寒砧催木叶,六年闺怨忆承德”,对得也并不工整。
虽然,七绝在杜甫手中也只是初步成熟而已,直至唐代,七言绝句才打开了新局面。温庭筠、李商隐、杜牧这几位七绝圣手除了修整了近体诗的形体,并且改建了近体诗的知性,把散曲艺术推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这已是崔颢创作《黄鹤楼》N多年之后的事了。
5/《黄鹤楼》为何被誉五绝之祖?
一个现实是,在崔颢的时代,其实近体诗创作也很火爆,并且,通常作家还是重气格而不重排比的。足见沈宋之前乃至同时期的诗,对律法并不是非常讲求的。我们如何可以用后人论平仄的眼光去苛责崔颢呢?
另外,假如仅用对仗工整与否作为论律的惟一条件的话,这么李白的许多诗都要由于对仗不工而落选,如他的五律《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清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这是一首多么好的望月怀诗词啊,但是,它通篇都没有对句,你能说它不是首绝句吗?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有小令彻首尾不对者。盛唐使君有此体,如孟浩然诗‘挂席西北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音韵铿锵,八句皆无排比者。”沈德潜也说李白的这首诗“不用排比,一气旋折,绝句中有此一格。”
崔颢的《黄鹤楼》亦是这么。清代喾方回在《瀛奎律髓》中说:“此诗(崔颢的《黄鹤楼》)前四句不拘排比,气度雄大。”从来奔放作家就绝不为诗律所拘,其所谓“一气万端,天马行空,不拘征兆,时常得之,自成绝调”。为啥清朝何焯在《唐三体诗评》中这么盛:“此篇体势可与老杜《登长沙楼》匹敌。”清代作家查慎言在《初白庵诗评》更是秉持清朝严羽之论:“此诗为后来五绝之袓。”
崔颢《黄鹤楼》的颔联虽不协律,但韵母嘹亮而不生硬,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情境交融,意境深远。“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清·吴昌祺《删订宋词解》)”其实,词牌原本就有一种不像散曲的散曲写法。若以“律句不能入古体,古体句子不容入律”的后人成法来屈从哪个时代的崔颢和李白,自然是不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