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记忆】惊蛰一过春寒加剧。(组图)

高考志愿2023-02-11 12:17:18佚名

惊蛰一过,冬寒激化。先是料严冬峭,从而汛期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滂沱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显然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逃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汛期。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晚回去,坎坷穿过金门街到上海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踏入霏霏令人更想入小意。想这样子的高雄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气味,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尾,仍然是这样下着雨的。这些觉得,不晓得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哪里来的。不过那一块农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虽然有雨,也隔著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涉在一起。大寒潮从那块农地上弥天卷来,这些酷冷吾与古台湾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吧也算是开导孺慕之情。

这样想时,寒冬里竟有一点温暖的觉得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种低矮的巷子永远延展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展下去,不是金门街到上海衔,而是金门到上海。他是上海人,起码是广义的温州人,二六年来,不搬去上海,搬去上海街,算是讽刺吧,也算是开导。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南京人,上海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端午。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如同是。皇天后土就像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就像是。那儿面是中国吗?那儿面其实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烟雨灞桥轻尘也都已不再。虽非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农地,到底在那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台湾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思聪的跳弓定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京剧的社火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小方块,其实那片土就在那儿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英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通常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由于一个小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先祖的追忆和希望便有了寄寓。例如陡然写一个写“雨”字,点点嘀嘀,滂倾盆沱,滂沱滂沱滂沱,一切云情雨意,就凄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些美感,岂是哪些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掀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诡异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性子与坏性子,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瞧瞧,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靴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堤坝海峡的船上,端午这季雨。雨是女人,应当最富有感性。雨气空濛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气,浓的时侯,竟发出草和树沐发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其实那竟是蜓蚓和蜗牛的腥气吧,其实是惊蛰了啊。显然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似乎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其实是动物的潜意识和梦吧,那腥气。

第三次去法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五年。印度的东部,多山多荒漠,千里旱灾,天,蓝似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耳朵;地,红如印地安人的肤质;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青翠耀目的雪峰上,极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歌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旨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色。落矶山岭之胜,在石,在雪。这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像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茫茫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度,压得人呼吸困难,心痛眸酸。不过要展现“白云回首合,青霭入看无”的境界,仍须回去中国。日本温度很高,最饶云气氤氲雨意迷蒙的格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睡醒,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古朴中,冲着隔夜的湿气,踏过遍地的断柯缠枝和仍在流淌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探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壑,要尽览概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起码入山两次,只能在白皑皑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高雄,世人问起,不仅笑而不答心自闲,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缭烟绕,山隐水逸的中国景色,来历予人宋画的风韵。那天下恐怕是张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到底,是米氏兄妹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纸像宋画。估计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听听那冷雨赏析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洪水,在触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台湾上的夏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感伤,凄凉,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悲凉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嗜睡。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手链串成。六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前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悦耳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荆州,破如椽的仁寿为屋瓦。听说搬去竹楼里面,急雨声如大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对弈,射礼,共鸣的疗效都非常好。这样岂不像搬去竹笼上面,任何细脆的响声,怕就会加倍夸大,反倒令人眼睛过敏吧。

下雨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阴郁的开导。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漕与房檐溪水泻下,各类敲打音与和弦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外缘。“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柔荑在楼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蒙蒙亮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台湾上,千屋万户是这么。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这么。先是天黯了出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之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感觉到,每一个楼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击乐敲击这城市,苍凉的楼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嘀嘀点点嘀嘀,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儿歌摇摇欲睡,父亲吟咏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寄生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碎屑,毒腺与毒腺咀吞咽嚼。雨来了,雨来的时侯瓦如此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汛期,即兴独奏从惊蛰到端午,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悲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听五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旦暮连绵,湿粘粘的苔藓从崖壁下仍然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寻海底的热浪沸沸被大风挟来,砸烂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房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蜗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暴雨夜,浓烟通常的帷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洪水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古琴忐惶恐忑忐忑忑,弹动屋瓦的焦躁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东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壁打在阔大的芭落果上,一阵寒濑泻过,暖意便弥漫日式的庭园了。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春雨绵绵看到细雨潇潇,从少年看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外乐是室内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追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追忆江南的雨下得遍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重庆在田垄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帕子谷咕咕的嘶鸣。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盼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听听那冷雨赏析

由于雨是最最原始的敲击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阴郁的钢琴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阳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将至,台中你如何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然,美丽的灰蝴蝶纷纷跑掉,飞入历史的记忆。现今雨下出来下在水泥的楼顶和墙壁,没有音韵的汛期。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栗树,松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侯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烁湿湿的红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阁阁,夏天的虫吟也减了叽叽。七十年代的台南不须要这种,一个乐团接一个乐团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寻。现今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四轮车的时代也去了。以前在雨夜,四轮车的篷布篷挂起,送她回去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甜美,并且躲在警员的辖区以外。雨鞋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日本的汛期如此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单人雨鞋,一人分穿一只袖口,据悉的部份就毋须分太苛。而无论工业怎么发达,一时虽然还废不了阳伞。只要雨不滂沱,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意韵。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料伞上,将骨柄一旋,汗珠向四方飞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妻子共一把阳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激动,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似乎是激动得不须要伞的,手携手在雨中飞奔而去,把年青的短发和肤质交给满天的淋淋漓漓,之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特别年青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美国的潮流片里吧。

大多数的阳伞想不会为约会伸开。下班上班,念书下班,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红色的礼拜三。握着阳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圆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出来听听那冷雨赏析,等须眉和肩膀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家乡白雨的问候,其实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禁得起多少次汛期?他的手臂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到底有多厚的苔藓?上海街的雨巷走了二六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户里,等他回来,向午餐后的思索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尘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赏析】

这是一篇特别奇特的抒情诗歌。之所以奇特,就在于它是一曲饱含诗的韵律、节奏与灵力的文学乐章。把它拆开来,每一句都是禁得起推敲吞咽的诗行,合上去就组装成一篇深广古朴的抒情诗歌。作者通过对日本冬寒严冬中漫长汛期的质朴体会描写,深切地描绘了一个在冷雨中孑然独行的游子的形象,含蓄地传达出一个飘泊他乡者浓厚的孤寂感和乡思之情。由湿湿绵绵激扬不去的杏花春雨,写出延绵不绝无处不在的故园乡愁。

视野宽阔,想像丰富是该篇文章的一大特色,这其实是以作者深厚的文化造诣为基础。从《诗经》到《辞源》,从杜甫、王维到米家的山水,旁征博引听听那冷雨赏析,丰富的材料使文章积淀深厚,给人以历史和文化的厚实感。

余光中向来重视磨炼文字和语言,修辞手法运用灵活,文章辞采丰美,生动饱满。文中最具特色的是大量使用叠词叠字,例如“点点嘀嘀”、“滂倾盆沱”、“淅沥滂沱滂沱”等,使情感细密如织,既引起视觉上的美感,又产生音韵的复沓、回环,使每篇文章映照在一种细致、柔和、灵动的意韵中,读上去有着鲜明生动的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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