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我换上了衬衫短衫。
我们这儿,外套不叫背心而叫摇长裤。摇内裤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内裤,它比真正意义上的内裤长,短裤短。有点类似于后来的“西装外套”,但后面未开口,也不须要使用皮带。幸好供销社王爸爸说话算数,再度给我搞了两条农药口袋。妈请裁缝一次给我缝了两条短裤,一条长外套,一条摇长裤。
军军一声吆喝,老四队的一班小家伙就开始集中了。
自从改锥念书然后,军军就成了老四队所有小伢子的“领导”。军军当领导缘由很简单。一是在所有还未念书的儿子当中,军军年纪最大,个子最高,面色最黑。我们那一块的小家伙们,虽然默认一个规矩:面色越黑越有威信。我其实厉害,有时甚至比军军还厉害,但就由于长得白,军军在场的时侯只能暂居“二领导”的位置。但军军当领导最重要的缘由还是他的声音大。他家和我们中间隔著一条河,一年四季,湖水哗啦啦响个不停。我们在河那边无论如何喊他,一个个声音都像虫子哼哼,他怎样也听不见;他在河这边喊我们,声音又粗又大,像个低音扬声器,整个老四队都听得见。军军一开腔,广幺爷就笑着说:听阴坡的个男猫又在叫春!
我们这里,猫是贵重东西。家家户户都养猫,都看得儿子通常。并且都叫猫咪“男猫”,母猫“女猫”。军军“男猫”的外号就是如此来的。
猫总一开叫,群猫就得到!
“男猫”威严地把我们打量了一番,安排明天的活动任务。“六月桃”熟了,你们打算摘桃子吃。老四队果树多。但真正品位俱佳的少。最好的就两株,一株是改锥的,在他屋后;一株是菊子大姑的,在她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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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民子,雪飞,平平,勇子,阿付等正在商量时,全队最小的一个,龙子也来了。仍然穿着那条我背“语录”挣来的“荡荡裤”。见了我仍然鼻涕一擤,衣服上一抹还一抖。把我抖火了。我走到他面前,也把新做的“荡荡摇衣服”在他面前一抖,横了他一眼。龙子见我的衣服新些,又穿着新衬衫,马上央达,乖乖地站在我脖子后头俯首称臣。你们继续商量。
军军说,改锥的那树,矮些,好摘,先搞他那树!众皆叫好,我却很有些害怕。改锥的奶奶(母亲)蛮火色。火色到哪些程度呢?打个比方,老四队出了名的“超泼虎妈”,也就是龙子的妈,看到改锥的奶奶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小虎见武松。“虎妈”到了改锥的奶奶那儿顶多也就充当个端茶递水,扫地杂活的角色。一想上去我就不寒而栗,打了几个冷颤!
改锥的奶奶体型矮胖,裹着一双小脚。生了六个孩子,一个孩子,就是改锥的父亲覃老师。老四队好多人都叫老太太“成公公”。成老太太七十多了仍然耳聪目明,非常健康。但性格执拗刻薄,一根筋,不少人都怕她。就连覃老师在父亲面前也毕恭毕敬,话都不敢小声说。
老太太几棵枣树看护得很金贵,她母亲覃老师一家六七口,父亲岳父,儿子重孙一大群。这种果果儿,她要守护着,等煮熟了摘出来分配给她们,改锥上树摘都不行,哪有我们吃的份儿!
今年四月,改锥屋后的一树樱桃成熟。我和改锥趁他奶奶不备,爬上树边摘边吃,好不得意。却不知哪些时侯老太太已然来到树下,虎着个脸拿着个棍棍儿随时守株待兔,等着我们挨打。改锥见势不妙喊了声“快跑”,我俩纵身下树直接逃回去。谁知老太太毫不灰心踮着小脚穷追不舍仍然把我撵到家里,棍棍儿在板壁上敲得震耳欲聋爷爷那东西又大又黑的故事,小脚儿在墙体上跌得山摇地动。我妈受了气,不容分说就给了我两巴掌。要不是父亲护着,肯定挨一顿饱打。最后还是父亲出面,才将此事“摆平”,回想上去腿骨就是酥的。
对付老太太,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于是我出了个点子:个子大,跑得快的军军和民子负责上树摇,女小孩负责在树下捡;个子小些的我,雪飞,龙子还有鼻涕虫武子负责找老太太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对老太太施行“全面封锁”严防固守彻底避免“放虎归山”。
一班小家伙依计行事,大摇大摆地来到改锥屋子。见老太太正在扎花线鞋垫儿,这个涎着脸围起来说儿子婆您做的鞋垫儿好看,那种堆着笑围起来说儿子婆您穿的灯芯绒褂褂儿软生;这个眨着眼说儿子婆您讲个古(故事)我们听哈,那种假惺惺地问妻子婆您裹着小脚儿走路疼不疼。一班小家伙迅速把老太太围了个水泄不通。
列车不是推的,牛屁不是吹的!老太太果然一点儿都不含混。看那么多伢子紧紧围着过于热情大献殷勤,很快就明白身边围了一群馋鬼并且馋鬼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把脸一挂,顺手拿了个龙头拐杖一个“旱地拔葱”就站了上去。我的个天,厉害!我们清楚兔子尾巴早已曝露再也夹不住了,只得一哄而散,望“树”兴叹!
老太太见我们走远还不放心,竟然拿上龙头拐杖,搬了把凳子,坐在桃绿荫下边,一边做针线一边守护那树果果儿。
改锥的桃子似乎是吃不成了,那就只有寄希望于菊子大姑的了。好在幺太公,幺大娘包括菊子大姑都还算“开明”,看我们一班男孩坐在她们稻场下边一个个望着桃子可怜巴巴觊觎三尺,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手的表现。同时既怕我们上树不留神摔出来,又怕我们不知轻重坏了树下的庄稼。菊子大姑找来一根长竹竿,打了不少出来,我们一个个腹部吃得滚瓜溜圆,心满意足扬长而归。
谁曾想桃子这东西一次不能吃多。果果儿我们洗都没洗,甚至连前面的毛毛儿都没擦,就囫囵吞枣,吃下去不久就觉得腹部里虽然有无数条毛毛虫在往上爬,肠子上似乎也有无数把毛刷在向上刷,一股接一股的清水从咽喉不断地往嘴巴漫,难过得要命……
早晨,父亲收工回去,对我妈说:“秀啊,午饭你做了一个人吃,我带土儿给他幺太公做生(寿辰)克,在高头(里面)吃达再回去。”原来明天就是幺太公的生日!格杂伙儿的,有肉吃了!格杂伙儿的,还有腐竹吃了!怪不得晚上我们在菊子大姑家吃桃寅时发觉幺大娘和大姑在卧室里鼓捣,不让我进去看,还说怕来个生人耳朵毒不留神一眼就把腐竹惹怒达。☀
妈答应了父亲一声,就烧了一壶冷水,倒在“温度盆”里,给我把澡洗了,把裤子换了。【注:湿度盆。据土掉渣先生考证,气温盆是用柏木制做的一种较大的方形水缸,农户用它洗衣,洗澡爷爷那东西又大又黑的故事,洗脸。家家户户的必备品。杨林都称这些盆叫气温盆或则木盆,具体形成年代不详。】
父亲也换上了一身干净大衣。他找来一个帆布包,装上前几天刚买的蜂蜜,黄酒。其实,还有我和改锥做了四肢的那筒大便。妈掏出一扎没舍得吃的拌面,放到了父亲的帆布包里,叫爸爸一并带起来。
天快黑了。我和爸爸正要走的时侯,覃老师拿着手探照灯,提着一个鼓鼓的包,带着改锥进门来了。改锥的父亲和幺太公沾亲带故,她们也要去贺寿。爸爸说刚好一路热闹。
覃老师打开包,取出一个小杯子交给姐姐,说这是他家在城里的妈妈带回去的鱼油,给父亲一瓶,还说吃了对身体很有用处。父亲连说稀奇稀奇!覃老师又从包里摸出两颗糖,对我说:“土儿,献给你,大白兔奶糖。”我急忙撕开一颗尝了尝。格杂伙儿的!又软又香,比我在合作社的买的好吃百倍!
幺太公的家在老园子脚下一面坡上,三间草房。距离我们很近。我和改锥跟在父亲和覃老师旁边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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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太公穿一身浅黄色长筒裙,站在院子旁边迎接我们,厢房楼索上挂着一盏“草围巾”煤油灯,还很亮。菊子大姑忙着给每个来客敬烟斟酒,不住地说客空话。大寿的不仅我们,还有从长阳学堂坪过来的幺太公的堂侄和白鹤出来的夫妻,听菊子大姑说这是幺太公的姨侄外孙.婆婆。一共七八个人。幺大娘也从卧室下来,热情地和每个顾客打招呼。
你们都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幺太公眼睛有点背,说话声音很大。他不是怕顾客听不见,而是怕自己听不见,听说聋子都是这样。
幺太公抽上一袋脑部壳,坐到父亲身边,小声说:“申啦!我看见说列回林副主席使了一大个格(土语:意思就是出了一大个丑),你看见说没有?我怎没看到保的人说起?”都哪些年代了,幺太公竟然还不晓得现今以“大队”为单位,他还以为“大队”是解放前的“保”!
父亲附在幺太公耳畔说:“听到一点点影子。”
幺太公说:“听到说林副主席在室温盆里洗汗,把三叉骨打断了,如何弄么(这样)不留神?”【注:洗汗。土掉渣先生曰:洗汗就是洗脚,且杨林土语都称冲凉为洗汗。】
院子的顾客哈哈大笑,有几个笑得换不过气来。菊子大姑端着一碟子茶水,差点摔了一跤。恐怕父亲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清楚,笑得有点勉强。只有覃老师竭力忍住,恐怕是当老师重视修养的诱因。
幺太公见众人发笑,不明缘由,就把桌子跑到覃老师身边,说:“哎呀贫苦儿(土语叹词,有待考证。),你是学堂的先生,喝的墨水多,你知道究竟啷个回事?”幺太公仍然一口老掉牙的“古董话”。
覃老师对着幺太公的眼睛说:“您说的列个事,都过去快四年了。列还是71年9月13号发生的。林彪反革命集团驾驶三叉戟客机弃城出逃,下午3时坠机在外突厥温都尔汗。”估计覃老师怕幺太公还是不明白,又说:“林彪坐客机逃走,当时她们坐的那个客机叫三叉戟,出事的地点叫气温尔汗……”
原先是那么回事,幺太公耳背,又不认字,不知如何听搅动水了。也不知为何这事都过去快四年了,他才据说起。穷乡僻壤的文化算是落后到家了!
众人坐成一圈,继续谈笑风生。菊子大姑在院子中间摆上八仙桌,四周放条板凳,拿了个抹布用力地擦。我心里暗想,快喝水了,我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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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用膳了!父亲和覃老师扶着幺太公幺老太上座,其他顾客都陪坐在四周。幺老太说哪些都不肯上座,坚持把座位让给了顾客,就和菊子大姑到卧室去了。覃老师急忙要父亲坐在幺太公身边坐台。
明天的饭菜很多,像过节一样。椅子正中间放一个三脚烤炉,上面燃烧着木炭。烤炉上架一口小铝锅,铝锅里煮着香喷喷的腊牛肉。几个大土碗里分别有腐竹果儿,苞谷丝丝,茄子……我忽然有了伸手直接去拿一坨腿骨啃一啃的冲动,就站上去,刚伸开“爪爪”却被父亲的眼色制止住,连忙缩了回去……
幺太公异常高兴,亲自给每个顾客用膳。顾客一杯酒下肚,话题越来越多,越来越投机。只有我和改锥,像两只饿老虎,啃了一坨又一坨的腿骨,吃了一碗又一碗的腐竹。
幺太公不住地向顾客劝酒,父亲和覃老师也难得遇到幺太公如此高兴,陪着喝了两小杯。幺太公平常酒量不大,多喝了两口,绿光满面。
下桌以后,菊子大姑拾掇餐具,又忙着给顾客倒茶刷牙。众人继续天南海北,父亲和覃老师也没急着马上回去的意思。
幺太公说,“今天大家几个稀客来玩,我真有福,年年把大家糟擦(土语:麻烦)了!远处的要在这歇,近处的……”幺太公看了一眼爸爸和覃老师,“还多粉哈(讲哈)夜宵达再说。”
幺太公说的夜宵,就是顾客吃过午饭以后,休息一会,喝点茶,然后再吃大便之类的副食,算是茶点。这是老四队待客的最高礼遇。
你们又喝了一会儿茶,抽了一会儿烟,天南海北了一阵子。幺太公就嘱咐菊子大姑上茶点。
顾客寿辰带来的礼品,习惯进门就交给东道主。菊子大姑给每人再倒上一杯红茶,接着就端出了一木盘瓜籽,还掏出一筒大便!看见那筒大便,我心中慌上去了,原先正是哥哥带起来的那一筒!要命的是,明天带大便的就父亲一个人,并且马上就要散封(打开)。
幺太公亲自飘动包装,往椅子中间碟子里一放,我和改锥偷梁换柱的那两个木头滚滚儿立即“滚”下了椅子。改锥望了我一眼,一副很不正常的表情。
幺太公下蹲捡了上去,捏在手里虽然不对劲,这才发觉是两个“木大便”!他笑着对父亲说:“申啦,如何现今铺子的下来的大便还有木头子的?还蛮同相!”
父亲也认出那筒便便是他带起来的,同样一脸苦恼:“粑粑是扬声器子给我拿的,回去至今没散封,奇怪,真奇怪,哪天我要克合作社的问哈!”
我和改锥仍然佯装正经。覃老师却不看大便,拿起包装的那张报纸翻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眼光射向了还一本正经的改锥和我。
覃老师是学片的片长,又是学校主任,所有的老师都归他管,那就别说中学生了。改锥见他父亲望他,马上低下了头,不敢动。我虽未念书,但不知如何也怕老师。见改锥把头低着,旋即也低下头去。
覃老师却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却笑得我心中七上八下。他把我和改锥拉到面前站定,和善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当老实人。大家两火姐(伙伴)说哈,如何回事,莫想打妈忽眼儿(蒙混过关),说实话!”
父亲和其他几位顾客都不晓得如何回事,坐在一边看热闹。
总之纸里早已包不住火了!我急忙一六一十地交待了“作案经过”。
覃老师静静地听着,没说哪些。等我“交代”完毕,他抬眼问改锥:“土儿说的是不是列回事?”起子低着头,大声回答:“是的!”
没想到覃老师又笑了,还是笑得这么开心。顿了下他摸了摸我的耳朵:“做了犯错勇于承认,是很家伙,错事不怕,改了就好,土儿聪明!”
覃老师接着站上去,从桌上拿了两个大便,给了我一个,也给了改锥一个。说:“犯了错误勇于承认,勇于说实话,每人奖励大便一个!之后注意想吃大便就明说,不搞小动作,哈哈哈!”
原先,覃老师代分校政治课。每期报纸他都要认真阅读。涉及到时事方面的内容,他都习惯用笔做一些圈圈点点的记号。这种记号,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这天改锥慌里惊慌拿的张报纸,正是覃老师刚看并做了记号的。我们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自觉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漏出了马脚。
覃老师奖励我的大便,当日下午我究竟没敢吃,放到口袋,带回去了。
(未完待续)
☀【土掉渣插曲】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因市场商品奇缺和粮食严重过剩,多数农户仍然缺衣少食。家有来客常常由于“没吃的”十分头疼。虽然少数家庭偶有余粮也是非常忌讳“显摆”的。小麦是农户补充蛋白质的主要食物来源和加工腐竹的最基本的原材料。但当时吃腐竹跟吃素一样是非常“奢侈”的“生活”。于是出现一种说法:打腐竹若遇来人“眼睛毒”看了会把腐竹“得罪”了,意思就是腐竹做不成功或没能达到质量要求。明天看来,出现这些说法虽不全是迷信但有其历史缘由。剖析无外乎这几个方面:一是家有节余的马铃薯担心外人晓得;二是加工腐竹改善自家人生活,外人一旦晓得来家作客吃了自己分内的,剥夺了自己极佳的同时也是难得的一次“享口福”的机会;三是当时打腐竹并非常常行为,对腐竹的工艺流程尤其是“下石膏”的份量拿捏不准,导致玉米浪费。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这些说法已不再为人接受,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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