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下的时间越长,完整性越差,将逝者遗骸这样的“证据”或者“证人”,从深水区找到并想方设法捞出,为警方侦破案件提供帮助,是潜水打捞者们的日常。
这样的行动,对潜水员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都有一定的挑战,因为部分现场可能是经过精心策划实施作案,人为目的就是要掩盖事实,所以后续搜寻难度也随之增加。
11月2日,北京青年报记者联系到业界资深打捞者孟志刚等,他和同伴曾在紧急情况下用时五六个小时帮助警方进行水下搜寻和勘察,也曾历时一个多月连续搜索,在湖里找到被害者。他们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证物(遗骸)打捞者,今年辗转多地已经参与了4起打捞。
车辆坠江事件隐藏迷案 打捞者用事实揭破谎言
2022年春天,南方某地发生了一起意外落水,一辆私家车坠入水中,三口人中只有司机一人打开车窗逃生,他的妻子和孩子不幸车内遇难。
晚上即将入睡的许磊接到一通电话。电话另一端是接受过培训的学员,对方将上述情况简单描述,希望能够帮忙寻找水中的车辆和人员。
第二天凌晨3时许,携带水下救援打捞装备的许磊到达事发位置附近,这才发现,一个近似于90度的水泥浇筑坡下,行驶中的车辆从一个监控盲点坠入深水区域,因为存在水流,加上视线不好,难以确定车辆的具体位置。所以,此前当地的多名打捞人员一直忙活到半夜,也没有找到这辆车。
对家属和当地有关部门来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尽快找到落水者,才能算是对这一事件有个交代。
“对于有水流的水域和一辆仍在行驶的机动车,落入水中之后,并不会立即下沉。”许磊说,车辆肯定会顺着水流移动,在两三分钟后沉入水底。“此前用声呐扫描之后,虽有一个疑似地点,但救援者难以找到具体定位。”
如果用扇面搜索的方法,能不能成功呢?对于存在水流的区域,一端不能很好地固定,扇面搜索难以进行。许磊解释,他想到的扇面搜索方法,是根据现场情况灵活调整:将两条小船的船锚集中到另外一条船上,然后在船的三个方向抛下船锚,这样船体就相对稳定,许磊潜入水中拉绳进行搜索。
经过六次尝试,他找到了水中车辆的位置,这辆车倒扣着沉入8.6米深的水底,后侧的双闪灯还在工作。
多次参与水域打捞的救援者孟志刚介绍,许磊有一定的水下犯罪证物打捞知识,他没有像其他的打捞者一样立即进入车内将人捞出,而是借助照明设备,在有限的可视范围内救援人员用手一点点挖出遗物,围绕车辆进行拍摄取证,并用手指敲击每一块玻璃以获取“反馈音”。他其实在用自己的举动,说明车辆的所有玻璃都是关闭的,没有被人打开过。
在做这些之前,许磊没有想到,这样的取证,其实为后续有关部门的调查提供了很大帮助。
“当时这辆车玻璃都是完好的,而在打捞期间,因为捆绑和水压等的作用,可能会造成车辆玻璃破损,这样就难以确认车辆玻璃是在水中被发现时已经破碎,还是打捞导致的。”许磊说,这一事件随后被警方立为刑事案件进行调查,也与他成功找到车辆和水下失踪者并采集到关键证据有关:报警者说他落水后打开车窗自行逃生,现场的情况却是车辆玻璃完整锁闭,谎言在关键证据面前根本站不住脚。警方根据掌握的多个交叉线索,最终成功将嫌疑人抓获归案。
小伙水中失联事件 用时32天找到遗骸
深水打捞,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资深救援潜水员孟志刚没有想到,他今年在南方某水域参与的遗骸打捞工作,会冒着酷暑用了32天的时间。
一名年轻男性和另一男子外出后落水失联。人命关天,当地警方怀疑是一起谋杀,对此展开调查,希望根据嫌疑人交待的地点寻找落水者。
“落水地点水域面积比较大,岛屿众多,如果没有人提供确切地点,难以进行有效搜索。”孟志刚介绍,他带着几名搜救人员首先根据相关线索推测出的地点进行排查,“嫌疑人驾船带着年轻男性外出,这名年轻男性没有水性,他们具体都经过了哪些区域,不太好说。”
搜寻很多遍,没有找到落水者的位置。嫌疑人4次提供的地点均不一致,导致多次搜索仍未找到。
“国内能够进行这样深度的搜救人员不太多,能找的人我都尝试请了过来。”孟志刚说,潜水搜救者如果中途放弃,哪怕嫌疑人承认自己作案,也随时有可能翻供救援人员用手一点点挖出遗物,对案子来说,找不到遇害者,对警方的侦查工作是一个考验,“以前从新闻中听说过‘遇害者’多年后归来的案例,所以都知道找不到遇害者对案件的走向肯定会产生影响。”
于是,孟志刚和同伴找来摩托艇,根据嫌疑人疑似的行驶轨迹试验,反复查找疑似水域,以测试结果划定搜索区域。
A区、B区、C区……一点一点搜索,面积和水花一样逐渐往外扩展,大约150万平方米的水域被搜索完毕。终于,在第32天,声呐显示找到了这名溺水者——他沉没在水下约35米处,那里的水温只有8摄氏度。
“将人捞出来后我们发现,落水者曾经有一次距离声呐搜索轨迹只有大约40米远。”孟志刚说,每名搜救者心中一直有不愿放弃的想法,就是希望最终能给逝者和亲属一个交代,协助警方完成案件侦破工作。
40米深井打捞 让他一生难忘
2018年5月16日,北方某地,一名工人坠入井底。多个具有深水打捞经验的救援人员闻讯后赶往现场,潜水员杜雷就是其中之一。
井深大约40米,水面以上的部分有20多米,其中有10多米在水下。井口上面直径3米多,下面直径约2米。深井作业难度大而且危险,必须让潜水员下潜,才能找到失踪者。
“我到达时,现场已经有其他搜救人员在进行管护作业,一线约有20人。井壁为砖石结构,井口因年久失修,砖石有垮塌先兆。”杜雷介绍,下井前,他和同伴进行分工:由一人在井口警戒,作业时禁止人员接近操作区域,避免井缘碎石人为因素脱落下坠。其余两人作为井下作业人员下井。
由于井壁结构上宽下窄,且水下情况不明,所以潜水作业拟定由一人独立完成,另一人使用单绳系统悬吊于井下水面处备潜与营救,同时作为井下与井口处作业人员的通讯保障。杜雷作为潜水员进行水下搜索作业。
杜雷说,水下杂物结构极其不稳定,随时有翻滚脱离井壁继续下沉的可能。井下水面距离井口将近27米,属于常年地下水沁出的非流动死水环境,水温通常为5-9摄氏度。在这种温度的水下作业必须使用相对臃肿的干式潜水服和高保温底衣。厚重的服装不利于身体感知并躲避周边杂物,在水下杂物中穿行会产生钩挂、挤压等,容易引起杂物位移。同时,自携式潜水器材更是产生钩挂和故障的主要矛盾点。
“在执行作业前,我对潜水设备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调整,采用高压碳纤维气瓶作为水下作业气源。”杜雷说,采用这样的气源,对潜水供气调节设备是全新的挑战,必须将整个调节减压呼吸系统都进行相对调整与选择。
杜雷和同伴精心计算并考虑这次水下救援遇到的可能性后,真正下到幽深的井内水面时,他发现,因为之前的提吊作业将尘埃与泥土全部激荡起来,这是一次“无视距”潜水。“井下为封闭空间,大量有害气体积聚。从进入井口开始,我和备潜人员就已经开始使用调节器呼吸了,气瓶内的气体在减少,留给水下工作的时间不多。”
在向备潜人员出示安全手势后,杜雷开始沿着井壁下潜,干衣手臂处泄气阀排出气体的声音从嘶嘶变为了啵啵隆隆。除此以外,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井道内的回声。
在人员落水前,井口上覆盖着两块建筑用轻体预制板,与人一同落入井下。杜雷的腰部首先触碰到了预制板。通过触摸,他横向移动身体,绕开预制板,之后遇到绳索、钢缆、电线、铁管等杂物,分散在身体周围。下潜将近20分钟后,在距离井壁近1米远的地方,触摸辨识到了需要搜索的目标。
就这样,在有限空间穷尽各种方法,杜雷成功将坠井者的遗体找到,这一救援任务让他一生难忘。
深潜打捞有风险 每一次下潜都是挑战
由于落水者所在位置有三四十米的深度,打捞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各种数据表明,深潜会导致患上减压病的风险大大增加。这种风险在深度超过18米就已经开始。
“很少有人能够持续一个多月来寻找这样的溺水者,我们坚持了下来。”孟志刚说,当时每一个参与打捞者的心理压力都很大,加上暑期气温很高,而且付出的时间成本比较大,“等到将遗骸打捞出水的那一刻,我们觉得付出的那些艰辛还是值得的。”
潜水员许磊介绍,很多喜欢潜水的人都知道,对于超过10米的深水区域,每下潜10米,就增加一倍大气压,等于潜水员要承受陆地上两倍的压力。潜水员如果有鼻塞、感冒、体力不佳、精神状况不良的情况,不能进行潜水作业。一般情况下,一名潜水员面对五六十米的深度,一昼夜只能下潜一次。
“在深水区域过快上升,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可能会患上减压病。”许磊说,如果搜救现场配备有价值昂贵的减压舱,潜水员或许有进行二次潜水的机会,但普通的救援队不可能置办减压舱。所以,每一次深水下潜,对潜水员来说都是一场生命中的挑战,而这样的挑战,还将继续。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董振杰
编辑/王朝